2014年我國農村和農業環保領域第一部國家級行政法規《畜禽規模養殖污染防治條例》實施以來,對散養戶的管理開始趨嚴。不少地區被列入禁養區、限養區,部分豬農把所有豬都賣光了。2019年9月初,廣東省農業農村廳相關負責人坦言,去年以來,受環保整治、禁養區清理和非洲豬瘟疫情等多重因素影響,廣東省生豬行業總體信心不足。
受非洲豬瘟影響,全國各地都出現生豬產能緊張的局面,政策發生了逆轉,全國上下都在鼓勵生豬增產。那么,產能的極大缺失,對于養戶來說是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以前我們整條村一年大概能生產40萬頭生豬。”在空蕩蕩的豬舍旁邊,廣東某地生豬養殖戶柳安對時代周報記者如是說道。
作為珠三角地區最為經典傳統的農業生態之一,柳安采取的是豬舍和魚塘結合的循環養殖模式:池塘養魚、塘畔養豬、豬糞喂魚、塘泥種菜。
但這樣的一個生態鏈,卻在今年年初被一紙文件所打破:由于被列入限養區,今年年初,柳安所在地區的農業部門就已經發布通告,5月31日之后,不再給轄區內所有養殖戶發放檢疫證。這也意味著轄區內就算仍有生豬養殖,也無法通過合法途徑上市。
“主要是恐慌性出欄和空欄現象突出,生豬產能下降幅度較大。”9月初,廣東省農業農村廳相關負責人坦言,去年以來,受環保整治、禁養區清理和非洲豬瘟疫情等多重因素影響,廣東省生豬行業總體信心不足。
這也從側面印證了生豬調入大省廣東遭遇的困境:數據顯示,上半年期末全省生豬、能繁母豬存欄量同比分別下降34%和43%;農業農村部在廣東省設立的20個監測縣數據顯示,6月生豬、能繁母豬存欄量同比減少超過50%。
自“非洲豬瘟”這只黑天鵝起飛以來,全國各地都出現生豬產能緊張的局面。
農業部公布數據顯示,7月份400個監測縣生豬存欄環比減9.4%,同比降32.2%,全國規模以上生豬定點屠宰企業屠宰量1730.34萬頭,環比減1.6%,同比降11.3%。
在此背景下,一場生豬產能保衛戰正在全面展開。
政策逆轉,鼓勵生豬增產能
據記者整理,僅8月21日國常會議以來,各部委為恢復生豬產能及保障市場供應,先后出臺20余次政策措施,從取消養殖限制、恢復運輸“綠色通道”、提高貼息貸款和保險力度到提高規模化養殖場補貼額度等,多方鼓勵農戶重新養豬。
“我們也很希望能夠在這里再一次養豬。”柳安告訴時代周報記者,在得知國家決定重新修正禁養和限養政策之后,他與其他養殖戶曾經和上級的農業主管部門進行溝通,但截至發稿,該地區仍未有關于政策調整落地的消息。
事實上,自2000年以來,傳統的養豬模式便步入了專業化養殖戶崛起的階段,逐漸形成“公司+農戶”的溫氏模式和“一體化自育自繁自養”的牧原模式,養豬巨頭不斷涌現。
另一方面,2014年我國農村和農業環保領域第一部國家級行政法規《畜禽規模養殖污染防治條例》實施以來,對散養戶的管理開始趨嚴,全國開始在南方水網133縣、京津冀等區域劃定禁止養殖區。
這也是為何今年年初,柳安所在轄區政府對禁養區以及限養區養殖戶停發檢疫合格證明的緣由。
走進柳安所在的村莊,以往彌漫在空氣中的豬糞味已經徹底消失。正如硬幣的正反面,對于柳安這類個體養殖戶來說,則只能留下一個黯然離去的背影。
“當時什么都賣了,連母豬都全部賣掉了。”與柳安有著類似經歷的許能對記者說。
他是當地有名的養豬大戶,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進入到生豬養殖行業至今,“當時養豬的利潤相當可觀,但進入不僅需要一定的資本,也有較高的技術門檻”。
因此,有著高中學歷的許能順利地成為當地最早一批養殖戶。在此之后近30年,養豬讓他成為周邊地區的名人:“在我最風光的時候,養豬場里有幾千頭豬,一年收入超過50萬元。”
作為生豬界的“硬通貨”,母豬不僅有著比其他豬種更高的價格,同時也是繁衍仔豬的必要條件。
以許能所在地區撲殺生豬的賠償標準來看,母豬的賠償金額每頭為1200元,而一般肉豬價格僅為600?800元。
“往日我們養一只出欄的肉豬,成本在2000元左右。”許能告訴時代周報記者,2000元的成本中有600元左右是仔豬的價格,1200元左右是飼料錢,還有100元左右則是疫苗、保健以及損耗攤分的費用。“基本上所有的飼料錢都打了水漂。”
據柳安介紹,由于其所在村莊旁邊流過的大江是當地及下游地區重要的水源地,因此在大江堤岸兩側往外500米的距離,均屬于禁養區,而村莊中的大多數豬欄則屬于限養區。
許能也告訴時代周報記者,在最終禁養政策出臺之前,該地有過多次針對偷排農業廢水的整治,但該現象依然屢禁不止。
“村里一些養殖戶養豬的密度遠遠超過了環境所能承受的。例如一畝魚塘大概可以養10只豬,他們卻養了超過30只甚至50只。”柳安告訴時代周報記者,豬只養殖密度過大,直接導致過多豬糞被倒入魚塘,并直接導致魚塘水體富營養化。這些富營養化后的污水又被倒入與附近大江直接相連的河涌之中,并最終流入大江。
“作為整個地區最重要的水源地之一,政府環保壓力也很大。”在柳安看來,如果養殖戶能夠降低養殖密度,或許“公地悲劇”的生豬養殖版本,也不至于在此上映。
考慮重新養豬
在過去的16年里,中國大概經歷過4輪豬周期。“受非洲豬瘟的影響,這一輪豬周期已在今年年初開始上行。”卓創資訊分析師牛哲在此前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指出。
事實上,在每一輪豬周期中,類似的故事總在上演:豬肉價格下跌讓養殖戶大量淘汰母豬、生豬供應量減少帶動肉價上漲、養殖戶重新補欄增加生豬供應、豬肉價格再次下跌。
“搞農業就跟‘過大海’差不多。”柳安說,這是廣東人對于去澳門賭場賭錢的特有比喻。
“現在一只大概30斤重的仔豬,價格在1600元,而在非洲豬瘟以及禁養之前,同樣的仔豬僅僅要600元。這意味著,不算豬欄建設等其他成本,單單買1000只豬仔的成本,就增加超過100萬元。”在柳安看來,如果要恢復產能,農戶首先面臨的問題就在于資金的嚴重缺乏。
相比之下,許能算是比較幸運的一個。由于上述提到的限養政策,許能的養豬場在豬瘟暴發之前就已經全部清欄,但由于有不少是賣不起價格的仔豬,許能的損失還是接近20萬元。
而對于柳安來說,禁養生豬不僅讓他減少了收入來源,同時也讓他的魚塘增加不少投入成本。據柳安介紹,豬糞其實是飼料小魚的重要口糧之一。而由于當下已經沒有豬糞能夠喂魚,他需要大量購置包括豆粕等飼料進行投喂。
“個體養殖戶,歸根到底還是小農式生產。我見過很多養殖戶都是因為一次天災而傾家蕩產。要維護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增強他們的抗風險能力必不可少。”許能告訴時代周報記者,他有一部分母豬均上過母豬養殖保險,每只母豬有約600元的賠償額度。“雖然錢不算多,而且一直也沒有賠付出來,但終究這筆錢還是會拿到,還是會對我們再恢復生產有所幫助。”
“天黑了,總會再亮起來”
作為全球第一大豬肉產銷大國,豬肉對于國計民生影響巨大。
“從數據來看,國內生豬總體減少三分之一的產能,其中,區域間產能去化有差異,部分地區產能減少30%,而有的地區產能減少較為嚴重,可能在70%左右水平。”中國農業科學院農業經濟與發展研究所副研究員王祖力表示。
而如果按照2018年總產量5400萬噸計算,今年國內產能可能僅有3600萬噸,下降幅度超過1600萬噸,意味著生豬產能缺口達到2018年全球生豬總出口量的兩倍。
“我們都吃了一輩子的豬肉,以后也一定還會繼續吃豬肉。”在許能看來,產能的極大缺失反而給生豬養殖帶來千載難逢的良機。“但一切的發展,都要建立在非洲豬瘟疫苗研究推出的基礎之上。”
柳安告訴時代周報記者,環保對于生活環境的改善,居民們有目共睹,但方法可以有更多。
為了改善污水的排放情況,柳安和他們周邊的魚苗養殖戶正在聯合起來,共同籌建一座占地80畝的尾水處理裝置來徹底解決亂排污的問題。如果可以再重新養豬,柳安也已經想好應對措施:“到時我們就規定好,每一畝魚塘就只配套養10頭豬,超過的豬就不給他發檢疫合格證,這能將排污的影響降到最低。”
對于未來的發展軌跡,柳安異常清晰:“我們干了一輩子養殖,就想一直到干不動為止。”過去幾十年的經驗告訴他,只要人還要吃飯,那農業市場永遠都有干下去的空間,也有干下去的意義。
如今,在柳安的幫助下,許能正在為柳安的桂花魚提供飼料小魚,而柳安曾經一度空置的豬舍已經住進新的住客—一群黑山羊。
夕陽西下,金黃的光芒鋪滿了柳安臉上的每一道皺紋,一只剛剛學會站立的小黑山羊湊近到他的褲腳,柳安低下頭去,耐心用手安撫著這個新生命,“天黑了,總會再亮起來,這就是希望”。